你這樣……值得嗎？

這一次見到玄霄的時候，依舊是在禁地，一片冰雪之中，巨大的冰柱拔地而起，玄霄閉著眼睛被凍在裏面。

他的那把佩劍也是插在冰柱上，陽炎暗淡得似乎下一刻就要熄滅一般。

透過冰冷的冰面，我看著玄霄長發披散，面上卻是意外的並沒有什麽諸如憤怒仇恨的表情，平和的就像是他早便已經知曉了這個結局，並且期待已久。

他……果然沒有他所說的，那麽在乎網縛妖界以及瓊華的飛升。

只是，我仍然不明白，明明沒有那麽在意，卻又為什麽拒絕我的話語。

還是說，真的像是在他被囚禁在禁地之中，給他送飯的那些人說的那樣，玄霄是因為他的師弟？

想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玄霄也是為了救他的師弟，方才攔下我的一刀，心中，不覺就是有些不悅。

哼！本座莫不是比不上你的師弟？

突然而至的怒意在看見玄霄於冰中越顯蒼白的面色時候，和來時一般，迅速地消失了。

我覆雜地看了將玄霄困在其中的冰柱，他現在應該明白了究竟誰對誰錯，可是我卻並不開心。以前，我從未仔細觀察過其他人的模樣，只記憶中玄霄那一日醉酒後枕在我肩頭，自上而下看了的側臉，記得清晰無比。

那時候，雖然也是閉了眼睛，卻絕不是現在這樣的毫無生機。

一睡不醒的模樣。

指尖忽然傳來一陣冰涼，我迅速收回手指，皺了皺眉。

如果那時，我不是離開，而是將他一同帶走的話……

第一次， 我明白了什麽叫做後悔。

如果……我來早一點……

玄霄似乎感覺到了什麽，雖然處在冰中，卻仍然睜了眼睛看來。

熟稔而又自然地開口，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我會來，並且，也是一直在等待著我的到來一般。

多少還是有點滿意。

於是，玄霄接下來的話語就盡數被我忽略了。

無非又是些瓊華為重，他玄霄一日為瓊華弟子，一生為瓊華弟子，諸如此類。

違心之言，不聽也罷。

不過，若是將瓊華換為魔界，或者是換為……似乎要順耳許多。

當意識到自己在想些什麽的時候，一直以來不甚明白的某些事物，就像是一下子被條理清楚地拎了出來。

哼！瓊華也好，妖界也好，都與我無關。

只因為有玄霄在這裏，我才會在這裏。

我想，我大約明白了溪風所說的那種感覺。

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，也從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。現在，一人行走於六界之中，卻總會越來越頻繁地，生出些寂寞，會去想，若是有玄霄於我左右，又會如何。

定是逍遙自在，心中愉悅。

雖然不懂為何我身為魔，卻竟然也如同凡人一般生出情來，但是我清晰地明白，我想要的，唯有玄霄一人。

似乎從我想清楚自己的感情之後，先前許多不懂的地方都漸漸清晰明了了起來。我在乎玄霄，喜歡他，想要和他一直在一起。

所以，我不願意強迫他，盡管明知他有所隱瞞，自己亦是不悅，卻仍然妥協的心甘情願。

可是，於玄霄而言，我又是什麽樣的存在？

我不知道。

玄霄待我，似乎與他人不同，卻又似乎沒有。

他可以在言語間一點兒都不避諱地洩露出自己的真實情感，卻也可以在我稍稍提及之時，便用其他的言語搪塞過去。他似乎習慣了我的存在，每每在我來禁地看他時候稍顯愉悅，卻也似乎從來沒有在我離開的時候表現出挽留和不舍的意思。

哼！本座說了魔務繁忙，你就一副巴不得我趕緊走的模樣，是什麽意思！？

不是沒有想過打破寒冰讓他破冰而出，玄霄卻是不肯，他說的那些理由，我一句都沒有信。最終，還是因為他的一句‘你自然是我的朋友’，而放棄了。

以他的修為，區區寒冰自然傷不了他，我只是不想，看見他這般的性子，屈居在這般一番窄小天地之中，被禁錮了行動，終日所見唯有一成不變之景。

我不想，再從魔紋中感覺到，那種寂寥悵然的情緒。

我不懂他在堅持些什麽，只是，這既然是他的堅持，便是不願，也只有妥協。正如玄霄對待我的時候一般，我待他，是比他偶爾的縱容更加寬松的放縱。

在此之前，我從不知曉，亦是從不相信，有一日，自己竟會因為一個人，妥協至此。原來，情之一事，就是這種滋味。

哼！你不願意走，本座還不能自己來嗎！

後來又與玄霄說了幾次，邀請他隨我同去魔界，照例是被他拒絕。語氣卻是一次比一次的松動，到了最後，我幾乎能聽出幾分笑意來，隱隱帶著無奈，卻並不是不耐煩的那一種。看我時候的眼神，也柔和了許多。

好像，比看待朋友，更加的深沈了些。

羲和被玄霄借給了他師弟的兒子，我回魔界去和魔將軍們說了一聲，再回去找玄霄的時候，正看見了他那位師侄將魔劍奉於他。

魔劍並不適合現在的玄霄，他本就因為羲和不在身邊，陽炎控制比之平日有所不足，魔劍是未成之劍生魂祭劍又因為在凡塵沾染了眾多怨氣，置於玄霄身邊，不妥。

他若是想要用劍，待我去魔界拿了新鑄的長劍予他便是。

玄霄皺了眉看來，不是很開心。

我原先不懂，後來卻是有些恍然，心中也是彌散開來幾分笑意。

於我而言，玄霄與飛蓬自是不同。飛蓬是朋友，玄霄，則是更加親密的，我願意一生共度的人。

玄霄會在乎飛蓬與我，我很開心。

只是，總覺得還不夠。

在那雙眼睛裏，我並不滿足於偶爾出現的，滿滿的全是我的模樣，因為大部分時間，他看見的從來都不只有我的身影。還有些其他的，更加重要的事物攔在我之前。

……所以，還不夠。

至於究竟差了什麽，我卻是說不出來。

‘……若是玄霄夙願得償後仍在此處，便隨你同去魔界，可好？’

玄霄這麽說著，表情似乎有些無奈，神情卻是松動了許多，隱隱帶著幾分笑意。

不久之後，他破冰而出，如同十九年前一樣，與曾經冰封他的那個女人用雙劍網縛妖界，輕而易舉地奪取了紫晶石，開始準備飛升。

一切似乎都很順利，和玄霄對我說的一模一樣。

只是，他並不開心。

從魔紋感覺到的情緒，就好像是一張繃了很久的弦，一點一點地把自己拉到極限，最後不是弦斷，就是弓毀。

終於有一日，我感覺到了從魔紋那處傳來的劇烈波動。

到了禁地的時候，十九年來我已經很熟悉的地方如今面目全非，玄霄站在一片殘破之中，眉目如冰，明明羲和陽炎依舊蓬勃地燃燒著，卻是覺察不出一點溫度。

平日裏都是黑色的眼瞳現在染上了深深的紅，從我這裏掃過一眼，卻似乎什麽都沒看到，一拂袖，我腳下的冰塊碎裂開來，被碾成了冰末。我烙印在他脖頸的魔紋藤蔓一般蔓延到他的右邊臉上，在眼角下蟄伏不動。

我應該是很期待他入魔的，不知為何，現在卻是居然生出了幾分慌張。

伸手自後將玄霄摟入懷中，制住他的動作，對著魔紋貼了上去。

嘴唇下是人的皮膚特有的溫度和柔軟，玄霄脖頸上的肌肉一繃，我忍不住張嘴咬了咬，沒有用力。

這樣的行為算什麽？我並不是那些以人為食的低等魔物，而且面對玄霄，我也絕對不會有傷害他的想法，為何……

有一股陌生的情感從心中湧出，我束縛著玄霄的手臂忍不住用了力，他被我禁錮的很緊，偶爾掙紮下，讓我忍不住張口繼續在魔紋那處咬了一下。

血液的味道散在口中，不濃。我略略一楞，下意識地舔了舔，只感覺被我摟著的玄霄渾身一震，悶悶地恩了一聲，而後開口帶著些不確定地喚了我。

……哼！你難道還認不出本座嗎？

更何況，你既然有事，我怎會不在。

松開手，看著玄霄從我懷裏站到了一旁，面上的神情很難說清楚具體是什麽意味。

我松了胳膊，忽然明白了一直以來覺得缺少了的是什麽。我想要的，似乎已經不僅僅是最初的那樣，而是如同剛才那般，或者比之更加親密一些的……

‘他們……又怎抵得上你。’

‘如果，一切結束之後，我仍在此處，我們……便一起吧。’

明明這麽說著，嘴唇上微溫濕軟的觸感還在，等到我回過神的時候，卻已經是在了魔界，動作像是被什麽束縛了一般。

……玄霄！

思及之前感覺到的空間波動，極其微小的，在玄霄身上的另一個時空傳來的感覺，我想，我大約知曉了玄霄一直以來的糾結是為了什麽。

空間之術，哼，本座豈會不知！？

皺了眉頭，我冷哼一聲。

玄霄，你既已應了本座魔界相伴，我豈會容你食言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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